【自由副刊】 李秉朔／對話（？）

◎李秉朔

◎李秉朔

再三分鐘就兩點了。這時貿然討論最新一季《黑鏡》可能不是好主意，自由意志是否存在值得說上大半鐘頭。我捏在手裡的聊天清單幾乎溼透，她已經動身踏上文理大道。我抽出手機急起直追，螢幕瞬間湧現滿坑滿谷的傑尼龜。我是誰？我在哪裡？我在幹什麼？在氣象報導宣稱最熱的一天，我和她不是應該吹著冷氣喝著咖啡嗎？大腦無恥叛逃但雙手絲毫不敢怠慢，我熟練地轉球砸向藍皮烏龜，真心感激憤怒足以成事。

烈陽穿透榕樹成為光明燈，雄蟬驅動鼓室沙沙沙沙朗聲求愛，Eureka！我可以先隨口問她有沒有聽過可可醋，再巧妙連結到咖啡館的巧克力蛋糕，這樣一來就能爭取到兩個小時，然後……「這裡有補給站，球補了沒？」她疾行上坡同時下指令，理論上我應該接一句「只有韓團需要把呼吸聲填上歌詞」的冷笑話，實際上的我卻氣喘吁吁忙於蒐集物資以便收服更多該死的烏龜。「記得灑花薰香哦！」天啊為什麼她都不用換氣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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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有練過。當年她毅然離開丈夫和孩子，帶著無比的信心向我宣告未來的重逢。我不那麼確定。年幼時跟她一道爬山，她不曾讓我落後十公尺以上，這是她第一次拋下我遠行。她導遊當成馱獸，扛起旅客種種重擔，收下血汗浸潤的貨幣塞入我制服口袋。多年後她感謝我鼓勵她追求幸福。我真的說過那些話嗎？「背包滿啦！我來賣掉一些烏龜。」她的馬尾掃開空氣勾畫笑意，我只能若無其事戲稱她是專業人口販子。

好，是時候調整戰略了。我必須提醒她搖首擺尾挑釁我們的烏龜不過是程式碼，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。她湊近我，我深呼吸，為了方才閃過的夢幻泡影感到羞愧，然而她只是抱怨異色烏龜與正常烏龜的色差不夠明顯，導致分類困難。我終於舉白旗，央求她幫忙盤點眾龜。為了證明我的存在有其意義，我向她展示數十隻戴墨鏡的特殊烏龜。當然，她的永遠比我多。四點五十八分，謝天謝地，我快解脫了。最後兩隻烏龜縮頭閃過我的球，有一瞬間我懷疑它們不只是程式碼，它們甚至懂得一溜煙人間蒸發。

接下來的固定儀式恐怕更像程式碼：我們繼續上坡直攻東別的刈包攤，再前往章魚燒小店跟大排長龍的觀光客一起怨天尤人。她是大口殲滅刈包的卡比獸，我不再堅持找尋合適的切入點。聊天清單吸飽汗水後變成某種藍色的口袋怪獸，下次一定要記得用油性筆。

「我們有空再聊，今天升級比較趕。」「只有兩小時。」我知道，我拜過Google大神。我還知道稍後她會傳來一張帥到沒朋友的水箭龜閃卡。長輩乖巧懂事運動養生是我們晚輩最大的安慰。下次社群日，母親大人我們再見。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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